总而言之先来块苹果吧。
“有些人说爱人是灵魂的伴侣。”我说。
他躺在沙发上，用一只手将书举过头顶，另外一只手把玩着手上的苹果。那本书好像是某本推理小说短篇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西泽保彦的某本，“可是灵魂的伴侣是什么。”
“大概就是在喜好和生活上都能够无比契合的另一个人吧。”我说。
“可是那根本和灵魂没关吧，”他说，“和灵魂根本没有关系。那只不过是某种生活习惯的契合，或者某种思想的契合。”
“思想的契合不也是灵魂伴侣的一种嘛。”我说。
我内心里其实没有在意他到底在说什么。“思想，这世上有那么多种思想，对于一个问题，几乎所有人都会有大不相同的观点。”
我说，你可以想象整个世界是一个七十亿人的陪审团，他们闹闹哄哄，每个人都在声嘶力竭地说着自己对于案件的想法，至于案件是什么还没个准确的结论，法官是谁，检察官说了什么，有辩护律师吗，甚至没有人能够弄清这一点，但好像唯一准确的就是，大家都是受害人，大家同时是受害人又在为自己辩护，闹闹哄哄，每个人都在伸张自己的想法。
世界就是这么个东西，他说，在你眼中。
“在不在我眼中都差不多。”我说。
世界就是这么个东西，然后偶有一日，一个人坐在了你的身边，你看见他举起了手，发表了和你一模一样，可能有些困难，发表了几乎和你一模一样的观点，是个人都会觉得感动。
“这就是灵魂的伴侣。”我说，你会觉得，这世上有这么多这么多不同的人，但是他却和你如此相似，就像是两片只有细枝末节不同的叶子，多么小概率的事发生在了你们身上。
就像是同时有两个苹果分别落在了你们头上那样。
“这不对，”他说，“很多人根本不相同，很多人靠着自己的爱人互相扶持。”
“扶持的基础是互相理解。”我说，“这个时代大家都很聪明，我爱上的人如果是错的，那我没必要和他一条道走到黑，大可分道扬镳。”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感觉这好像和爱情无关。”
“无所谓，这世上的一切都能够被视为爱情，”我说，“如果想将之视为爱情的人这样想的话。”
“你不能用这个蒙蔽当事人，照你这样的道理，灵魂的伴侣，在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应该更容易找到才对。”他说，“可感觉并不是这样，至少你自己还单身。”
“我单身是自己选择单身的。”我说，“网络是什么，网络太不可靠了，你有没有听过印度古代人民智慧大全《百喻经》，里面就有这样故事。”
“那时候就有网络了？”
不是，网络也是一种譬喻。我说，那个故事是这样的。有个果农有很多苹果，骗子就想从果农手中骗苹果，说你单身，多不容易，某某村有个漂亮女子可作你妻，我给你做媒人，一定能成功。果农很高兴，给了骗子一些苹果和礼物作聘礼。过了几天骗子又过来，跟果农说，那个漂亮女子答应作你妻子，而且已经给你生了个孩子了。
“生孩子了可还行。”他说。
总之果农相信了，听到从未见面的妻子已经给他生了个儿子，十分高兴，又给了骗子一些苹果和别的东西。最后某一日，骗子骗果农说他从未见过的儿子死了，果农还伤心不已，嚎啕大哭。
“这故事就是这样，”我说，“网恋是没有好结果的。”
他咋舌，“这跟网恋有什么关系，这是付费单章解锁的文字冒险游戏。你觉得果农对着骗子虚构的孩子哭得泣不成声愚不可及，那你看着沙耶开花的时候有本事别流泪啊。你觉得他被骗了苹果笨得要死，你有本事别给纸片人老婆氪金啊。”
我沉默了一会儿。
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清了清喉咙，继续说，“总之所谓的灵魂伴侣可能就是某种相似或者相互契合，而这种相互契合没有契合只有更契合。”
而世界上有七十亿人，但那也只是七十亿种可能性，一个人一生中可能只会认识三千到五千人，三千到五千人，多么小的可能性。有可能和你灵魂最契合的人，最适合做你灵魂伴侣的人生活在撒哈拉沙漠一个你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城市里，你和她如果见面你就能知道，你们之间的契合甚至可以超越种族城市国家语言性别和一切阻碍两个他者合为一体的障碍。
但是你这辈子都遇不到，下辈子也遇不到，十八辈子都遇不到。
“你有没有听过柏拉图那个关于果园的说法，这儿有一个苹果园，你只能往前走，而且这个果园规定你只能摘一颗走出果园，你总想拿最大的，你总觉得之后会有更好的苹果。”
灵魂的伴侣就是那个苹果，有很多人用这个故事进行爱情的比喻。
“但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他说，“至少你曾经，虽然可能不是最契合的，可能不是整个园子里最好的苹果，可你至少，在这条路上，曾经见过某颗让你最为心动的果子。”
他说，关于人类的情感，世界上总有诸多的遗憾。然后他放下了手中的书，他偏头看向了我。
“你呢，”他问我，“如果在这个果园里，你会怎么选择。”
我说，“我很口渴，非常口渴。如果有哪颗苹果愿意落在我的头上，我甚至可以为它重新发现一遍地心引力。”然后我看向了他手上的苹果。
他看了看我。
“你说了那么多，其实就是想吃我这颗苹果。”
我说，是的，我说了这么多，早就口渴了，其实我根本不关心爱情与否，我只是想吃那颗苹果。
他起身，无可奈何地将苹果切成了两半，然后分给了我一半。我们二人兴高采烈地各咬了一口。
“你觉得怎么样。”他突然大笑，然后问我。
“草，”我说，“这苹果真酸。”
这苹果真的很酸。
—FIN—
*《百喻经》原本故事是
第三十节《牧羊人》，是牧羊人被骗的故事，这边稍微作了些修改。
*情人节快乐。
